除夕扫雪赏名联

□赖云青

在北京读书5年（1959 —1964），只有最后一个寒假未归，留在学校复习考研。年三十，劲猛的朔风卷着大朵雪花，漫天飞舞，真是“燕山雪花大如席”！看那远山近湖高塔，全在银装素裹中，脚底便痒痒的，真想去打雪仗，堆雪人。不过这是孩提时的勾当。于是想到“程门立雪”的雅事，同窗桂君提议，去教授门前扫雪。

2人扛起竹扫帚，来到燕南园几条小径上打扫。扫到60号中文系王力教授门前时，王师母开门出来，见到同乡桂君，热情地邀我们进屋暖和暖和。其实，这会儿我们脑门上已沁出汗珠儿，不过对老师，从命即是恭敬。

进门后，脱掉棉猴儿退下帽子，王先生认出了我。他教我们2个学期古汉语课，我们几个总坐在第一排，还经常帮着檫黑板，而且我还当过古汉语的课代表，所以有些印象。他问：“怎么想到扫雪？”

听了我们的回答，他大笑：“我可不是理学家程颐呀，也从不瞑目打坐的哩！你俩在这儿吃年夜饭吧，热闹些。”我们觉得不好意思时，他忙说：“我还有一份书稿清样，要抓你俩的差，帮我校对一下。”这自然是先生留下我们的由头；师母又坚持着邀我们，我们也就留下了。

座钟敲了9下，保姆上楼催吃年夜饭。王先生家的年夜饭有特色。餐厅2支红烛高照，茶几上焚起一炉奇南香，八仙桌上水陆杂陈，烟香、菜香、酒香四溢。为解除我们的拘束，先生手擎一杯红葡萄酒，祝我们长1岁。我们连忙立起回敬。在无拘束的氛围里，想起王先生家有件宝贝，不轻易示人。我们不知天高地厚，斗胆提起。不料先生却十分爽快，从楼上捧下一副长联，那联语是：人在画桥西，冷香飞上诗句；酒醒明月下，梦魂欲渡苍茫。上款是“了一仁弟”，下款写着“丁酉暮春月既望梁启超”，下边有2方朱红印章。这是海内名联之一，世间稀有之物。王先生边吟边解说：“梁任公集的是宋词联语，上联上句出自向子諲的《临江仙》，下句出自姜白石的《念奴娇》；下联上句出自姜白石的《玲珑四犯》，下句出自吴梦窗的《高阳台》。”

王先生告诉我们，这种集句长联，乃是摘取前人的诗词句，拼成上下联，意境、平仄、韵味浑然一体。看似容易，其实没有诗书满腹，意气高雅之功底，很难配对成功的。它比自己拟写还难，此为别具一格的创作，不可小觑。我们自然点头一一谨记。

辞别王寓，踏雪归来，天空爆开一支五彩烟花——仅一支独秀，那时没“春晚”。这一夜，享受了一堂别致的古汉语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