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初桐：平生别无嗜惟有好著书

《奁史》所载古代妇女发型图

王初桐（1729—1821），号竹所，嘉定方泰人，擅填词。乾隆四十一年（1776）皇帝在淀津召试，初桐被列为二等，授四库馆誊录，不久担任齐河县县丞。后来在山东为官，历署新城、淄川、平阴、寿光知县，又做过宁海州同知。他在署中悬挂对联：“案牍劳形乃以诗书为案牍，山林适性且将城市作山林。”乾隆五十五年（1790），皇帝80大寿，巡抚长龄叫他起草献寿迎鸾的曲本《东山祝嘏九成曲》进呈。《方泰志》记载，乾隆皇帝在宫中看了他这个曲本，“缮折先呈御览，遂演于泰安行宫，天颜喜。”70岁时，王初桐致仕还乡。他一生所著书40种，共计632卷。他的书斋门上书有一联：“镇日无来客，经年不入城；平生别无嗜，惟有好著书。”告老还乡后，曾受知县吴桓聘任，编纂嘉庆《嘉定县志》24卷。又编纂《方泰志》3卷。

初桐最为著名的两部著作当数清乾隆五十八年（1793）镌刻刊行的《济南竹枝词》和他广为搜罗、用资博览所辑的《奁史》。有人认为，前者无论从体裁还是内容上，都可视为《齐音》的后续之作，后者内容囊括了中国古代妇女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，可称得上是一部古代妇女生活的百科全书。

看过初桐的简历，不管是为官，还是为民，似乎都是个淡雅清高之人。初桐先生真的“平生别无嗜，惟有好著书”？是耶非耶。清代宝山人毛大瀛（1735--1800）写过一本《戏鸥居词话》，书中不经意间曝光了初桐年轻时那会儿的一则“八卦”。

竹所与六娘

毛大瀛在《戏鸥居词话》里记载，嘉定有个六娘。

嘉定的六娘名湘苹（估计是艺名），字采于，还是个名门之女。出嫁后，老公游手好闲、放浪无检、吃喝嫖赌，很快把家产挥霍殆尽。

接下去，是又一个老套的结局。

家败了，六娘“号恸欲绝”，在狂喷一番鼻涕眼泪之后，来到“勾栏”（宋、元时的杂技演艺场所），卖唱卖笑不卖身。再后来，就变成了只卖身，不卖艺。

但六娘毕竟是名门之女，属知识女性。几番接客功夫，有了一些积蓄，很快便“上岸”离开了妓院。她独自一人居槎水（南翔镇）边。屋顶漏雨，墙上发霉，地上生苔，她便“卖珠补屋，种竹浇花”。在“幽窗曲几之下，熏炉茗碗之间”读读书，看看景，纺纺纱，活动活动，有花有菜、有谷有棉、有茶有酒、有景有诗、有琴有乐，清静自在，像个书生。粗茶淡饭倒也养人，不久便扫除了脸上的憔悴，出落得十分丰腴红润，布衣素妆别有一番风姿。

“自古红颜多薄命，寡妇门前是非多”，麻烦多、是非多，都是男人惹的祸。

寡居少妇六娘的门前看上去十分喧闹，但仔细观察，六娘的脸色有点冰。竹所（王初桐）是一位公子哥儿，相传，他常常与一帮狐朋狗友徜徉山水之间，买醉酒馆延宾，放声歌场顾曲。此时，竹所和他的哥儿们又盯上了六娘，成了六娘门前的常客。

六娘的冷脸让不少人泄了气打了退堂鼓。但六娘的这种冷酷竣削有如今天的王菲，反而激发了竹所这个裘马轻狂的“愤青”更加向往甚至征服的欲望。

竹所读过书，但此时却还没能捞上个国家机关的“公务员”，所以，时间对他来说，就跟六娘胸前的乳沟一样，挤一挤就有。方泰与南翔相距不远，一来二往，竹所与六娘混了个脸熟。竹所“迂回包抄”，诗书词画成了谈情说爱、嘻嘘调情的重磅“武器”。有了这道最有味的调料、最好玩的道具，两人甚至一度产生了感情的幻觉。六娘到底阅人无数，她告诫自己，竹所不过是“醉翁之意不在酒”，所以，六娘更愿意向竹所展示自己写诗画画弹唱昆曲的才艺，始终不肯展示自己的胴体肉身。

昔日的妓女转眼变成了一位贞节女子，竹所的脑子虽然牺牲了一大批优秀细胞，但就是没能找到正确的答案。

六娘见竹所患上了相思病，惺惺惜惺惺，便送了一张穿得比较暴露的黑白“照片”（小影）给竹所，作为安慰。

“照片”上，写有“天寒翠袖薄，日暮倚修竹”的题词。唐朝杜甫的这句诗，指的是佳人孤高、绝世独立的意思。六娘的意思很清楚，要竹所公子死了心。

送“照片”，也是定情相思之举，曾经十分风行。竹所显然误会了六娘的意思，他看到六娘衣着暴露，更像是一种挑逗或者暗示，端详着“照片”上的美人，竹所甚至意淫起来：天气冷了，绿纱衣多么单薄啊，夕阳西下，六娘这个美女倚着长长的竹子，眼泪流下来湿了衣衫，莫不是六娘在暗示需要公子我上前去安慰安慰？有了这种机会，或许还可以乘机牵牵玉手，亲热亲热，或许后面还有好事？

就这样想入非非，竹所每天都把“美人照”带在身上，遇到朋友，便拿出来炫耀炫耀。得不到的东西，愈加可爱；“照片”上的人儿，愈加漂亮。后来，他干脆在上面再加上4个字：“绝代佳人”。

城里的哥儿们，得知竹所有六娘的“照片”，个个争相一睹六娘的芳容，口水直流，还常常做些诗词题咏，不时酸上几句“淑女窈窕”“贵妃再世”的誉词，甚至还夸赞六娘远胜古代的“萧娘”（北宋周邦彦词中萧娘为长安一位色艺双精、颇具文采的歌妓）。

总之，年轻的竹所相思病犯得不轻。相思然后抑郁，抑郁而又寡欢，幽怨甚至偏执，直至灵魂扭曲，神经兮兮。青山似有美人影，绿水恰映六娘身，树上的画眉叫，田里的野鸡啼，在竹所听来，都像是六娘的一种召唤。在写下一大堆华丽的“调寄”词、“虞美人”、色情诗、暧昧句之后，与六娘之间没有结果，最后不了了之。

毛大瀛在记载这件事的时候，似嫌烦：“竹所寄怀之词甚多，不及备载。”

“处级干部”好著述

终于走出了六娘的阴影，竹所变成了初桐。与年轻时的放浪相比，王初桐在山东当上“正处级干部”后，似乎确实变了一个人。他在山东为官5年有余，最大的遗产就是编辑了《济南竹枝词一百首》。清代著名诗人阮元、王昶十分推崇这本书。王昶还专门作序，称赞“（《济南竹枝词一百首》）风流蕴藉，得缥缈之余音，不徒历城掌故，试取王季木《齐音百咏》较之，北秀（神秀）南能（惠能），谁是真如妙谛，必有能参破之者。”王昶不仅夸书，而且夸初桐：“从侄竹所学有原本，富于著述而工于词章，乎入古人堂奥。”

古人喜欢夸人，说好就好到了天上。王昶这一评价有些言过其实。不过，这本书有关济南名泉的咏赞和记述倒也丰富，留下了可贵的资料。

比如，记录了歌咏济南名泉的诗歌，包括趵突泉、三娘子湾、二十四泉、罗姑井、洗砚泉、琴泉、甘露泉、林汲泉、云台寺泉等。向后人提供了清代乾隆年间趵突泉、金线泉周边的名胜古迹、史迹和民俗资料。

王初桐的另一贡献就是编辑了《奁史》。

在中国浩如烟海的古代文化典籍中，专门记述妇女文化的典籍寥寥可数。而这当中又以宣传“三从四德”伦理观的《女诫》、《女论语》、《女四书》以及宣扬节妇烈女的各种《烈女传》为主，其次则是诗词、小说一类。其它资料则散见于各类正史、别史、杂抄、笔记、方志、诗话、文集中。正因如此，初桐的《奁史》才显得弥足珍贵。

初桐在整萃百家之书的基础上，编选与妇女有关的资料，初为200卷，后删为百卷。全书上起远古，下至清初，内容分为夫妇、婚姻、肢体、容貌、性情、蚕织、针线、文墨、技艺、音乐、衣裳、梳妆、床第、饮食、仙佛等36门，大到典章制度，小到一名一物，凡能反映古代妇女生活的资料尽录其中。

如反映妇女精神文化生活的有学术、书籍、著作、诗、文、书法、画、印、音律、乐器、歌舞等；反映妇女生育的有孕、产、双生、产仪等；反映妇女衣食住行的有衣、冠、带、饮、食、菜、果、烟、药、官室、居处、床帐、被褥、席枕、舟车等；反映妇女妆饰的有首饰、插花、耳环、指环、梳、妆、梳具、脂粉等。在这些资料中，以贵族妇女以及女名人为主，也不乏对一般平民妇女、下层妇女以及少数民族妇女的描述。

编辑这样一本百科全书，得有广博的知识，据说，《奁史》所引之书3000种，所检之书不下万种。

兴趣爱好广泛

清代纂辑的《香咳集选存》又透露了王初桐的另一则“八卦”。在这本香艳书里，收录了一首《雨中送外》。诗云：

闺中相送熟梅天，阴雨凄迷倍黯然。

云脚低垂芳草路，马蹄远入绿杨烟。

红灯照酒同谁醉，翠被薰香且独眠。

却悔西堂分手处，不应递与紫丝鞭。

诗的作者李湘芝，字秀真，山东历城（济南）人。作者特别注明了她是嘉定王初桐的侧室。这至少说明，竹所成了初桐，照样喜欢文学，也照样喜爱文学美女，他的这位侧室，著有《柳絮集》。“美女都是才女”，李湘芝应该是一位多情诗人。

山水、美色、词赋，王初桐兴趣远不止这些，他还写过一本8卷的《猫乘》，让我们来看看目录：卷一为字说，名号，呼唤，孕育，形体；卷二为事；卷三为畜养，调治，瘗埋，迎祭；卷四为捕，不捕，相处，相哺，相乳，义报，言，化，鬼，精，怪，仙；卷五为种类；卷六为杂缀、图画；卷七为文；卷八为诗、词、句。看看，仅仅关于猫，他就洋洋洒洒、图文并茂，谈古论今、皇皇八卷，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博学，还有他的兴趣爱好之广泛。初桐说他写作的目的很简单，就是“以贻好事者”，“或以余为有为而作”。原来，他只想证明自己的“有为”。

《猫乘》的作者署名为巏堥山人，巏堥山人正是王初桐。初桐字号及室名甚多，有赓仲、耿仲、无言、竹所、思玄、古香堂、杏花村、羹天阁、红豆痴侬、巏堥山人、红犁翠竹山房等。

那位和坤的死党、喜欢诗歌的满族人伊江阿，为《奁史》作序说“……山人（初桐）工诗，工古文，工长短句。予尝见群书经眼，录经史子集，浩若烟海，为种一万二千，为卷二十万，山人之涉猎可为广矣。”

初桐的另一拿手好戏就是写长短句，这是他年轻追求六娘时就十分擅长的技艺。比如，我们看到一首《白莲》：

为谁卸了红衣，绿房迎晓霜绡翦？

浣沙人去，凌波人在，水晶宫殿。

几栖亭亭，银塘十里，冷香吹遍。

在鸥昏鹭暝，花光缟夜，沉沉里、微茫见。

何况素云晴练，舞轻盈、半低纨扇。

淡妆月艳，仙姿玉立，粉消铅浅。

小艇回时，浮萍开处，镜奁窥面。

怕遗珰、卷入凉波，又万叶、西风战。

最后来看初桐最拿手的香艳词。

《白苹香》别六娘

歌罢云分雨散，

酒醒月黑风多。

消魂无奈别离何，不是不曾真个。

宿粉未消衣袂，余香犹在巾罗。

橹声伊扎满烟波，一夜拥衾愁坐。

《虞美人影》山塘舟次对雨寄情六娘

雁烟蛩雨秋娘渡，客梦欲归无路。

数处断歌零舞，灯火山塘处。

新词谱就凭谁度。

空忆旧家眉妩。

分付夜潮流去，直到消魂浦。

嘉定安亭地区与昆山相邻，昆山安亭都有一大批昆曲剧作家，这种长短句，深受昆曲影响，可吟可唱，淡若白话，在当时，可谓新潮时尚的“现代”诗歌或流行歌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