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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8:疁城故事
2019年01月29日

你不知道的归有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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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益

 

明代散文家归有光(1506—1571),字熙甫、开甫,别号震川、项脊生,是江苏昆山人、嘉定的女婿。其文上承唐宋风,下启桐城派,人称“明文第一”,“隆庆之后,天下文章萃于嘉定,归有光之真传也。”

一提起归有光,世人立即会想起的可能就是那句“庭有枇杷树,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,今已亭亭如盖矣”。除了为人推崇的散文及对妻子的深情之外,归有光还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。

被人批评的应酬文

归有光的散文被誉为“明文第一”。人们历来肯定他的那些“事关天属”类的文章,却轻视乃至否定他大量存在的应酬文,对这类文章颇有微词。姚鼐把归有光视为唐宋八大家和桐城派之间的一座桥梁,也不满意归氏的应酬文。方苞则批评道:“震川之文,乡曲应酬者十六七,而又徇请者意,袭常缀琐……”有人甚至统计,《归震川文集》中有文集序、题跋、赠送序、寿序、墓志铭及行状、祭文等310篇,几乎占了总量的一半。这些泛泛之作,消解了他的才情。

归有光确实写有大量应酬文。这不容回避,且必须作为归有光散文的重要组成部分去研读。他生活的那个时代,文人写应酬文是一种社会风气。与归有光文学观点迥然而异的王世贞,身居刑部尚书高位,又是文坛盟主,在他的《弇州山人续稿》中,有墓志铭(包括墓表、神道碑、墓碑、行状)250篇,其中为商贾所作的有44篇。此外还有大量为商贾所作的传记等。归有光一介布衣,居住于荒僻的安亭江上,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,应对常人无法承受的劫难(母丧、妻逝、子殇、女夭),自己又屡试不第,有所应酬,是完全可以理解的。

事实上,归有光对于自己无奈屈从于时风也颇不满意。他在《李氏荣寿诗序》里婉转地表达了观点。但在不忍拒绝求文者,“以为慰人子之情”而动笔的同时,归有光的应酬文写得与众不同,不仅力求有丰富的社会内容,也让自己独特的见解,摆脱历来应酬文千篇一律、无病呻吟的通病。这恰恰是其价值之所在。犹如钱谦益所评论的;“赠送序考论学术吏治,皆非苟作。寿序古人所无,先生为之,皆古文也。”(《震川先生文集序》)阅读他所作的赠序、送序,对于了解和认识归有光所处的时代、区域、阶层及其文化,不无裨益。

嘉靖四年,十九岁的归有光补苏州府学生员——考取秀才,迈出了科举的第一步。当时苏州府学中有一位来自四川青衣江畔夹江县的张先生,担任训导,与归有光连续四年朝夕相处,感情融洽。后来,张先生被调离苏州,去往陕西的同州(今大荔县)任职。看起来是当学正,提升了一格,实际上他的生活环境不知要比苏州差了多少。“知其风土之不逮吾吴中”,归有光为之忿愤不平,乃至写下《送夹江张先生序》,以表达内心的不满,呼吁“以为先生之贤,宜得显耀,使出于格例之外”,并感慨:“公论在于下而上弗知,有识之士所以掩郁丧气而长叹也。”如此感情真挚的应酬文,跟其他散文有什么差别?

归有光应邀为之写作的人物,大多是无名之辈,他们没什么权势,像他一样难以经由科举进入仕途,对于世相却有深刻的认识。归有光为他们书写,描绘他们备受磨砺又充满活力的形象,抒发郁积之气,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寄托自己内心的情感。归有光毫无阻碍地写他们。这跟某些“大家”、“大手笔”不一样。地位显赫的人物,只要愿意,就能出钱请“大手笔”写文章,巧妙地美化形象,赢得理想的美誉度,归有光局促于水乡一隅,为养家糊口而勤勉教学,日常交往的多是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,也甘愿为左邻右舍的朋友动笔。恰恰是被称为“乡曲应酬”的带有草根气息的作品,流传至今。

友人陈文烛,号五岳山人,与归有光是同年进士,打算出文集,请归有光作序。归有光借《五岳山人前集序》,叙述了如何阅读古文的观点。他说,阅读和钻研古人的文章,必须了解它的特点,了解它所以能够超过别的作品的成功所在。归有光说,知道《史记》之所以为《史记》,是由于它与其它作品有很大的不同之处,犹如西施犯了心口痛的毛病,蹙紧双眉,仍然显得很美,东施再怎么摹仿也是拙劣的。他与文坛霸主王世贞针锋相对的文学观点,也是在应酬文《项思尧文集序》中旗帜鲜明地提出的。《汊口志序》是为友人程元成的一本舆地类志书写的序。归有光没有一味说好话,也不就事论事,而是经过深刻思考,在描述了新安江流域的形胜和人文后,言简意赅地表达观点,并自然而然引申出“君子不忘乎乡,而后能及于天下也”的警言。这样的应酬文,无疑具有不俗的文学价值和学术价值。

罕为人知的幼子

归有光一生共有六个儿子:子孝、子祐、子宁、子骏、子慕、子萧。生养幼子子萧时,他在浙江长兴任上,年已六十一岁,五年后就逝世了。在归有光后裔中,归子萧很少有人关注。书画家归昌世,是归有光的孙子、归庄的父亲。他遗有《纪季父遗事遗言》稿本(常熟归氏寿与读书室藏),以清雅飘逸的行书,记述了几十则其季父(最小的叔父)子萧的言行轶事。归昌世的稿本,为研究归氏家族文化渊源,乃至晚明时期的文人生态,提供了比较珍贵的史料。

明代盲人文学家张大复(字元长),古文一直师法归有光。他的《梅花草堂笔谈》记载了包括昆曲发源地珍闻在内的大量史料,为后人所重。张大复与归有光儿子子慕、子萧始终保持着密切的关系。原先归家在宣化坊,张家在片玉坊,仅一箭之地,来往很方便。后来归家后人迁徙常熟、太仓等地。有一次,张大复给归昌世写信,信中有“宁为宋人、毋为晋人”的语句。子萧听后深以为然,说:趣味二字值得辨咂。“风华豪逸不过博得一趣字,全是为人。若朴诚拙守,精神向里面去。即不言不笑,亦自有味。宜三思之。”季父子萧让归昌世三思的,恰恰是做人的道理。他主张朴诚拙守,未必要追求风华豪逸。腹有诗书气自华,哪怕不言不笑,也能显现与众不同的气质来。

归昌世还记述了这样一件往事:乙未年中秋节,他跟着季父以及高存之、吴子往两位先生,乘月色渡太湖,去往洞庭。月翳微云,一望泱漭。次日早晨抵达鼋山,微雨沾衣中,他们一起步行至包山寺怀竹上人处休息。从这天起,季父每天给他讲课。午饭后,又一起出门,不用向导,信步而行。遇到林麓深蔚或湖涘山椒,他们静静地休憩良久,然后返回住处。高存之先生擅长弹琴。夜间,大家屏息静气地倾听。他弹奏的是屈原问渡一阕,琴声悲凄感人。季父也让归昌世学习奏琴,高先生每天夜里传授一则,传授七则曲子才告终。高先生说,自己是得到严天池亲授的。当时学的曲子还有很多,但如今都不复记忆。由于酷爱屈原问渡这一阕,所以至今不曾荒废。后来高先生为国殉难,他的命运几乎与三闾大夫相同。这看起来是巧合,其实一点也不奇怪。

常熟县令耿来阳先生创建了一所文学书院,邀请诸位学有专长的人前去讲学,归有光幼子子萧也在邀请之列。可唯独他不愿接受。归昌世忍不住问他,这究竟为了什么。子萧回答道:“学道在躬行耳,讲论奚为?”原来,他主张研究学问要躬行——落实到行动上,不仅仅是说教。归昌世年轻时读“四书”,季父一再告诫他:“勿便阅讲章,须将白文平心理会。讽诵几过,其义自见。”读书的关键,是要仔细理解其含义,而不是盲目跟风,去读那些看起来符合朝廷规定,却是参差不齐的应举用书。

归昌世有一个儿子时发,才八九岁就善解人意,颇有至性。那一年,他在练川(今上海嘉定)教书,季父子萧每次前来,会让时发坐在他的腿膝上,与孩子喃喃对话。孩子虽小,思维却很详明,这让季父十分高兴。常常说,阿容谈一件事,仿佛是我亲眼所见;讲一句话,仿佛是我亲耳听闻(阿容是时发的乳名)。最有趣的是,季父问到某经某史某集在哪里,时发会很快回答,在书橱中某处第几部,果然一查就拿到了。季父用手摩挲着孩子的头顶,久久才移开。然而,时发年仅十七就病死了。归昌世写下无限悲痛的诗句:“一恸痛汝死,再恸哀汝生。共此十七载,梦回牵我情……”每当想起儿子的聪慧,愈加令人悲从中来。

数百年来的归氏家风能得以代代传承,绵延不绝,才是最令人感到欣慰的啊。

曾亲身参与抗倭

早在洪武初年,由日本浪人纠集而成的海盗,就经常到中国沿海一带骚扰抢劫,掠取财物,为中国老百姓所深恶痛绝,称之为倭寇。倭寇大量地入侵中国,时间长达四十几年。苏州是东南沿海最繁盛的城市之一,自然不能幸免于难。当时苏州所属的州县,几乎没有一个不受倭寇侵扰的。嘉定城陷入敌手十七次,昆山城被围四十六天,崇明几度易手,老百姓横遭荼毒,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却束手无策。归有光“目击危变,身罹难虞”,甚而“冒风雨,蒙矢石,躬同行伍者四十余昼夜”,并且写下了《御倭议》、《备倭事略》、《论御倭书》、《昆山县倭寇始末书》、《上总制书》等专论抗倭事宜的文章。

归有光认为,倭寇之所以敢于犯境登陆,深入内地,关键在于沿海各镇均无防卫。倭寇登陆后,各州、府、县又只会婴城自保,“今所谓守城者,徒守于城市之内,而不知守于城之外,惴惴然如在围城之中,贼未至而己先自困矣。”倭寇攻州府不救,攻县州不救,劫掠村落县不救,“如斗而束其手足,绝其党而孤立。”归有光尖锐地说,这种互不响应,不能统一防御、孤立自保的做法,只是为了保全仓库城市,全躯保妻子,结果必然是唇亡齿寒。当时,都司梁凤受命统兵守卫昆山,最初因勒索军需不悦而撤兵,参战时又中途溃退,等待增兵却迟迟不来支援,事后还饰词驾罪,瞒天过海。归有光愤怒地指出:梁凤才是贻误昆山的祸害!

嘉靖三十三年(1554),海贼从芜湖直抵金陵安德门。后来才知悉,海寇不过五十余人。南京却是毫无防范,遇到倭寇只得闭门守垛。针对这种失误,归有光提出了“善守者守其所不攻”的防御策略,“苏州之守,不在娄门,而在昆山、太仓;太仓之守,不在太仓,而在刘家港。”防御是对我方而言,而对于敌方,他又提出“分别逆顺,离散其党”的策略。倭寇中有很多内地人,每登陆,“髡之以前行,以饵我师”,有时杀死的倭寇中只有一二倭种。内地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被海盗劫掠而不能自拔者,如若逃归,又常被州县作为奸细禁锢诛戮。归有光建议官府“设法招徕,明以丹青生活之信”,这样既可保全小民,又可使贼为我用,孤弱其党。

四月,倭寇在连续侵犯太仓、嘉定、南沙、南翔等地,被爱国将领和百姓们打得抛尸弃船,狼狈不堪以后,略事休整,复又卷土重来。他们以五十多艘大船和三千多军士的兵力,闯进浏河口,袭击昆山县城。正在安亭世美堂讲学的归有光,专程潜回昆山,与守城官兵一起筹划守城的对策。他认为,倭寇兵临城下时,“孤县一城,势不独存”,应该联合附近的各个县城,同心协力,兜剿倭寇。在守城的时候,也应该抓住战机,主动出击。兵法曰:“善守者守其所不攻”,畏首畏尾,难以自保,遑论取胜。刚刚到任的知县祝乾寿听了,连连点头。

当时,倭寇率五十多艘大船和三千多军士闯进浏河口,袭击昆山,将县城团团围住,并集中兵力攻打西门。因为敌我兵力悬殊,守城壮丁,寡不敌众,被敌方突围进入城门之中。祝乾寿亲自冒着如雨的弓箭和石头,率领精锐兵士殊死堵截,血战一天,方才夺回城门。祝乾寿知道倭寇是不肯罢休的,要求部下抓住战斗的间隙,修补城墙,补充武器,作好长久的御敌打算。他以身作则,日夜巡城防守不松懈,时刻提高警惕防不测。我方士气高涨,誓与城池共存亡。倭寇果然再次来犯,来势更猛,轮番攻城。祝乾寿听从昆山父老的建议,用滚沸的桐油掺杂生漆、松脂,哗哗地泼向城墙下围攻的倭寇,许多敌人被烫伤。

在这次战役中,昆山城被围四十六天,祝乾寿率全城军民同仇敌忾,斩掉倭寇首级数百人,还活捉了匪首二大王,最后以倭寇的溃败而告终。

在抗倭的日日夜夜中,归有光不仅献计献策,并且挺身而出,与官兵们一起守城。事后,还记下了抗倭斗争的壮烈场面和倭寇所欠下的累累血债。

归有光曾在安亭讲学十三年,培养学生三百余人。

位于安亭震川中学内的归有光陈列馆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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