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孔雀妆花云锦烂
楼耀福
年轻时读曹雪芹《红楼梦》,常被书中描写的云锦而惊艳。所谓“一部《红楼梦》,半部云锦史”,倒也名副其实。清代康熙年间在南京设置的江宁织造府,专为王府制作云锦织品和龙袍、补服等衣物。曹雪芹出身于江宁织造府世家,从小浸淫其中,耳濡目染,因此对南京云锦的品种质地、图案花纹描写得细致翔实,也属情理之中。许多年里,我对那花团锦簇、巧夺天工、“江南好,机杼夺天工,孔雀妆花云锦烂”的认识,都只停留在字面上。我真正与云锦的面对面是在2015年春天。
那年春天,在南京,访雨花茶之余,我去看云锦。南京云锦与成都蜀锦、苏州宋锦、广西壮锦并称“中国四大名锦”,并位列其首。“云锦”一词,最早出现在前汉文献中,《汉武帝内传》有句“燔百和之香,张云锦之帏”。其后南朝以及唐宋诸代均有文字可见。作为一个独立的丝织品种登上历史舞台后,在元明清时期发展到鼎盛。南京云锦木机妆花手工织造技艺,2006年5月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2009年成功入选联合国《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》。
南京茶友宁孜勤知我所想,择日安排我去云锦非遗传承人金文的工作室。金文的云锦工作室在清同治年间建造的金陵制造局内。昔日的金陵制造局,如今是南京晨光1865科技创意产业园,穿梭园区内,可以看到多幢清代和民国时期的建筑,隐约还能感受到李鸿章那个年代尚未散尽的气息。
处于旧时建筑之间的金文工作室,从一个侧面让我体会到南京云锦的历史久远。如果说,工作室之外的旧厂房是一片灰和白的单调,那么工作室之内则是一片锦绣天地。行走其间,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,脑际不由迭现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中写过的场景和文字。
《红楼梦》中写到的“云缎”“妆缎”“妆彩”“妆金”华贵绚丽。如果说,之前读《红楼梦》,对书中描写的种种锦衣华彩感到只是一种令人炫目的美,笼统、抽象,那么这一刻,我与云锦直接对话,《红楼梦》中书面的华丽和精彩都一一化为可以观赏和抚摸的具象,我感觉自己恍若穿梭于大观园之中,时不时觉得有金陵十二钗与我擦肩而过。
金文向我介绍,云锦的花色品种主要有库缎、库锦和妆花,其中妆花是云锦中最华丽的传统品种,织造工艺最复杂,至今仍只能使用大型木制织机编织,纯手工操作,没有任何现代化的机器可以替代。我有幸目睹了正在工作中的那台高大织机,织机长约5.6米,宽1.4米,高4米,耸立在我面前像是一幢小楼,一个熟练的“拽花工”与另一个“织手”在织机上下互相配合操作织造,两人间的那种协调,让我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默契,什么叫天衣无缝。
“妆花”这个名词在明代《天水冰山录》出现过,《天水冰山录》记录了在严嵩家抄出的大批织品,其中有很多“妆花”名目的丝织物。如“妆花缎”“妆花绸”“妆花罗”“妆花纱”“妆花绢”“妆花锦”等等。多年前,我在拙著《月河淘旧》的《江南拔步床》一文中写到,严嵩贪有为数不少的拔步床,现在又注意到这“妆花”也是他之所爱,可见此类织品“寸锦寸金”般的珍贵。
金文还向我介绍了织有龙蟒纹的妆缎,又称“蟒缎”。《红楼梦》中“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”(第十九回),北静王“穿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袍”(第十五回),王夫人的屋内“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背,石青金钱蟒引枕,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”(第三回)等套具,所用蟒缎是妆缎中织有龙蟒纹的一种,非寻常人家所能享用。
在金文工作室逗留半天,大有意犹未尽之感。后来,我较多的精力花在了《寻茶记》系列的行走和写作,但是对南京云锦一直有所关注。2015年7月,一场云锦大秀在米兰世博会中国馆上演,40套以云锦面料制成的、融合千年历史和当代时尚元素的华丽服饰,在米兰世博会上华丽呈现。我为之叫好。
几年以后,时装业著名品牌“荷木”的创始人、设计师杨凤蕊与我聊及南京云锦,她想以云锦为面料设计高定的时尚服饰。我想起2015年在南京欣赏云锦的旧事,我把金文推荐给了她。她与金文合作,很快出了作品。有一天,我陪同企业家去荷木嘉定总部,一进展厅我便见到那件云锦蟒袍,面料正是金文提供的,那种金光灿烂、金碧辉煌,令人赞叹不已。我想起《红楼梦》中的北静王,北静王穿的那件是“白蟒袍”,想来也许是银光一片,而这一件则满幅织金,金光闪耀。我笑对两位企业家戏言:“倘若穿上,你俩当不输北静王。”商界大佬在这样一件雍容华贵的蟒袍前即刻低调了许多,连说:“不敢不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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