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里，我们读诗

戴 达

春天里，我们读诗。读海子的《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》：“从明天起，做一个幸福的人/喂马，劈柴，周游世界/从明天起，关心粮食和蔬菜/我有一所房子，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//从明天起，和每一个亲人通信/告诉他们我的幸福/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/我将告诉每一个人//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/陌生人，我也为你祝福/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/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/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/我只愿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。”

“从明天起，做一个幸福的人”这起首一句是全诗的情绪“中枢”，以下所有的诗句，都由此生发。在本质上，诗人是一个田园诗人，他的诗属于他所生活的村庄，他所理解的幸福是简朴的、单纯的，带有农业社会的烙印。他所向往的幸福生活，就是“喂马，劈柴，周游世界”，就是“关心粮食和蔬菜”，就是拥有一所海边的房子。单纯的理想，再配以纯朴的词汇，简单中却孕育着丰富和深刻。

诗人所憧憬的幸福，他急于告诉至爱亲朋，告诉每一个人。不独如此，他还要将明天的幸福所带来的喜悦和兴奋，从人类扩及到大自然，要“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”，这种由个人的幸福感延伸至对全人类的祝福，进而拓展为对自然界万事万物的泛爱，凸现了诗人宽厚的情怀，以及纯朴的精神品质，不禁令人肃然起敬。

幸福是突如其来的，所以诗人称之为“幸福的闪电”；幸福是属于明天的，由此观照作者的今天，还只是在幸福的门外徘徊。他所歌咏的境界是在未来，虽遥不可及却富有质感，弥漫着温馨和人情味。尤其是他所向往的房子，选择了建在海边。面朝大海，居住者得到的该是一种怎样的幸福？面朝大海，可见蓝天白帆、碧波荡漾、雪浪滔天、海鸥翩飞，可是作者偏不这样写，却选择了这世界上无人这么形容的场景，独一无二的场景，令人心旌摇曳的情景：“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”。

这“春暖花开”和“面朝大海”一经碰撞，诗意油然而生：浩瀚的海面如一望无垠的土地，澎湃的浪花似春天的花朵。这一组意象既新奇又极富画面感，既是一幅凝固的油画，又是一阕流动的乐声。此诗所有的质朴诗句由此句熠熠生光——诗意的光。

诗人显然很喜欢自己这一句诗，不但在结尾予以重复，且将此作为诗题。人们争相传诵，《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》遂成名篇。

亲近海子的诗人西川对包括《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》在内的海子的诗，有一个精辟的分析：“每一个接近他的人，每一个诵读过他的诗篇的人，都能从他身上嗅到四季的轮转、风吹的方向和麦子的成长。泥土的光明与黑暗，温情与严酷化作他生命的本质，化作他出类拔萃、简约、流畅又铿锵的诗歌语言，仿佛沉默的大地为了说话而一把抓住了他，把他变成了大地的嗓子。”

海子出生在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，他说自己是“查湾村里的一条船”，他在《村庄》中写道：“村庄中住着母亲和儿女/儿子静静地长大/母亲静静地注视//芦花丛中/村庄是一只白色的船。”这只从查湾村驶出的小船，携带着村庄的麦子和土地的芳香，从中国新诗的园地一路驶来，在他身后，诗情如浪，如潮，澎湃而又烂漫。

《面朝大海，春暖花开》，是海子生命中的一颗强劲的音符。